专家解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热潮背后的社会精神文化需求与特点

钟念，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王平 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魏鹏举 中央财经大学文化经济研究院院长、教授

人民论坛：中共二十届三中全会将把“丰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作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重要内容。根据您的观察，当前社会群体的精神文化需求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有什么特点？

魏鹏举：当前，我认为最有代表性的社会文化需求是人们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热情和弘扬。这种需求不仅具有普遍性，而且具有老、中、青跨年龄段的特点。特别是青年群体传承中华优秀文化的基因进一步激活，文化自信不断增强。比如，一些中医养生方法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并以丰富的形式融入到年轻人的生活中。又如汉服产业规模逐渐壮大。从功能性服装到生活性服装，当前汉服的应用范围已经越来越广泛。对于很多人来说，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曾经只是“纸上谈兵”的文件，而如今，它正日益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另一类是娱乐需求，体现出更强的现代性和国际性。 2023年以来，全国线下演出市场全面复苏，演唱会、音乐节呈现爆发式增长，在大众文化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总体来看，当前精神文化需求呈现出以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大众文化与大众文化互动发展为重点的多元化生态。

王平：精神文化需求是多维度、多层次的。社交需求是人们当前精神文化需求的主要表现之一。人是社会关系的存在。然而，随着现代性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陷入了孤独的境地。从外表上看，人们彼此如此亲近，各种有形和无形的通讯工具似乎将我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但从内部看，人们的心却相距甚远。即使是住在同一屋檐下，面对面坐着的家人，也各自沉迷于电子产品，缺乏深入的内心交流。我们的身体在这一边的现实世界，而我们的灵魂却在另一边的虚拟世界。这是现代人常见的生活方式。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有效安顿我们的心灵，如何寻找心灵休憩的港湾，成为现代人面临的首要问题。

精神文化需求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生相应的变化。当前社会群体的精神文化需求主要有三个特点：一是从表现形式来看，精神文化需求呈现多样化。随着个性的日益凸显，精神文化需求趋于多元化。特别是借助大众传媒的力量，可以创造一些以前不存在的精神文化需求，并通过媒体的推动和宣传，形成广泛的羊群效应。二是在思想内容上，精神文化需求深入人心。忙碌是当今大多数现代人的生活常态。因此，大家都缺乏足够的时间来消化和欣赏内涵深刻的事物。 “流行的就是美的”，大概是当下精神文化需求的普遍规律。第三，从时间效应上看，精神文化需求是即时的。文化产品也必须服从市场逻辑。在市场逻辑的控制下，追求和形成“短、平、快”的“快餐文化”是必然的。 “快餐文化”并没有设定高品质或非高品质产品的创造目标。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形成“眼球经济”，就意味着成功。人们接触到“你唱我上台”的精神文化消费品，不断在遗忘中消费，在消费中遗忘。

人民论坛：文化对社会心理具有渗透性。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您认为精神文化需求与社会心理形成之间的联系是什么？能举例说说吗？

钟念：精神文化需求与社会心理形成有很大的联系。从历史的角度看，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们的精神文化需求一方面不断存在，另一方面又不断产生新的精神文化需求。比如，雷锋运动和欧阳海、王进喜等青年模范的事迹，深深影响了当时的人们，促进了利他助人的社会心态的形成。又如，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物质文化生活不断丰富，但精神文化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滞后于物质文化的发展。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的社会心态”。全国很多城市都开展了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的试点工作，试点工作现在已经进入经验总结和推广阶段，本身也是社会心理建设。上述两种精神文化需求对社会心理的塑造或建构具有积极的作用。在社会心态或社会心理的形成过程中，文化产品的供给、文化精神的弘扬都是对公众需求的回应，着力满足人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的新期待。但也要看到，文化的重要作用是振奋人心。齐神，回应并不意味着一味屈服去迎合别人。同时，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需要在精神文化需求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提供有效的文化供给，从而塑造社会心态。

王平：精神文化需求与社会心理的关系既是内在与外在的关系，也是作用与反作用的关系。不同的社会心理产生不同的精神文化需求，不同的精神文化需求又反映出不同的社会心理。而且，某些精神文化需求的不断强化，又会催生一定的社会心理。例如，“快餐文化”现象就很好地说明了精神文化需求与社会心理之间的辩证关系。 “快餐文化”之所以能够流行，是当前社会心理的外在表现。一些长期没有做过深入阅读和思考的人，在阅读和思考中形成了“舒适区”心态，只愿意消化碎片化、浅薄、通俗的“快餐文化”。反过来，“快餐文化”的流行进一步强化了人们停留在阅读和思考中的“舒适区”心理，从而在思维上造就了“单向度人”。 “快餐文化”与“一维心理学”之间形成循环。

人民论坛：中共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统一的现代化，必须增强文化自信”。那么如何在中外文化交流中增强中国人民的文化认同和文化自信呢？

魏鹏举：文化自信只有在相对开放、包容的文化生态中才能真正显现。如果你对其他文化缺乏了解，就很难对自己的文化形成清晰的认识。人们通常在与其他文化接触的过程中形成基于自己文化的认同，从而形成文化自信。

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接触到更加多元化的文化。从文化欣赏的角度来看，无论是欧美文化还是日韩文化，每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魅力和价值，也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但从民族性和提高文化影响力的角度来看，我们需要更深入地体验自己的文化，建立对自己文化的认同，从而坚定文化自信。换句话说，我们需要以更广阔、更多元化的视角来面对自己。对文化有更全面的了解。随着海外文化传入国内，大家一开始只是被动接受，但逐渐意识到文化的核心是价值观。文化认同回答个人或群体如何通过文化认同来定义自己，涉及一个民族的传承和发展。它具有重大意义，使人们对自己的文化有认识和自豪感。有些人在海外学习和生活的过程中进一步增强了这种感觉。文化是实践的产物，文化认同也必须在文化实践中进行。只有通过不同文化的交流和碰撞，感受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丰富文化认知，才能在多元的文化环境中形成文化认同和文化。信心。

钟念：心理学上有一种启动效应现象，指的是个体受到某种外界刺激的“启动”后，对同一刺激的感知和处理会变得更容易。包括广告心理学在内的大量研究可以证明，重复播放对人们的认知建构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文化自信方面，首先要明确什么是文化自信，增强文化认同。鲁迅先生在《中国人民失去了自信了吗？》一文中，回应了社会上的一些悲观论调，明确指出中国人民并没有失去自信。他认为，中国人民的自信体现在那些在历史长河中奋发图强、艰苦奋斗的人们。在那些辛勤劳作、为民请愿、舍生忘死求法的人们中，还有无数普通人因为信念而努力奋斗，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自信。因此，首先要充分发挥文化的引领作用，倡导人们对民族文化的信心和认可。其次，增强文化自觉自信。费孝通先生晚年反思中西文化和世界各民族之间的文化冲突，提出了文化自觉理论。他认为，当每个民族达到一定的发展阶段时，生活在某种文化中的人们必须“对自己的文化有一定的了解”。 “自知之明”：能够看到一个民族文化的独特优点，也能认识到它的缺点。承认文化优势是文化自信的体现。承认文化上的短板，也是一种能力和胸怀。反思和努力进取也是一种文化自信​​。比如，文明在崛起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被更多的人注意到，评论、批评甚至攻击的数量也会增加。对此，你可以回应或者反击，也可以换个角度来看。正是自身的不断发展和强大，才引发了矛盾。自信但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缺点也是力量的标志。一种文化越自信，它的思想就越开放。一种文化越是繁荣，越能体现开放、包容、自信、自强的时代精神。

从个人层面来说，在中外文化交流中，思维方式应该尽可能全面、客观。面对问题时，个人的认知判断往往存在局限性。心理学研究发现，人们在进行比较时，往往会关注某些关注点，难以进行全面的比较。例如，如果你只看到某件事的一两个指标，你就会片面地认为比较方之一更好。由于没有对多个指标进行综合比较，得出的结论往往存在偏差。综合比较中的“综合”实际上包括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时间维度需要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空间维度需要从多个方面综合比较。曾经有一位学者打过一个比喻，叫做负重前行。一个人负重走了100英里之后，难免会变得有点歪。有路人批评他连一个担子都挑不起来。路人扛了几十步，有人认为路人扛得稳，走得好。在这个比较中，忽略了负重者走了100英里，而路人只走了十几步。这个比喻提醒我们，只有全面、辩证、立足实际地看待问题，才能得出更加客观的结论。但是，如果我们只选择高调或者片面的标准来进行比较，就会忽视大局，而这也正是个人思维中容易出现的问题。

王平：中华文明和西方文明是两种不同血统的文明。他们有不同的追求。两个文明之间没有优劣之分。西方文明的最终方向是知识和技术，而中华文明的最终方向是道德或境界。知识和技术的导向追求效率和实用，道德和境界的导向追求安心和救生。历史证明，人类仅靠知识和技术无法解决安心和生计问题。否则，两次世界大战就不会首先在西方爆发，上世纪西方社会也不会出现“嬉皮士”、“雅皮士”等所谓“嬉皮士”、“雅皮士”。 “垮掉的一代”、“迷失的一代”等精神文化混乱的现象。因此，现象学大师胡塞尔认为，以科学技术为主要形式的欧洲文明从根本上“忘记了人类存在的意义”。相反，中华文明一直是安定人类灵魂的文化。在这种文明的要求下，我们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明范式和文化心理。儒、道、佛文明互补，可以很好地解决人们的精神问题。儒家思想强调“仁”，强调人的道德修养，有助于培育“仁者君子”的社会氛围。道家讲“无”，强调培养超越时空限制的宏大精神、广阔视野、宽广胸怀，有助于摒弃做人、对待世界的狭隘心态。佛教讲“空”，要求我们克制欲望，放下执着，回归简单朴素的生活，这有助于我们不至于在繁杂的物质世界中迷失。解决现代人的精神彷徨，寻找精神出路，中华文明或许提供了一条非常好的路径。

人民论坛：文化的力量在于滋养灵魂、提升精神。您认为，如何才能有效发挥文化的滋养灵魂的作用，为中国式现代化凝聚强大的精神力量？

钟念：首先，人要有寻找诗意空间的意识，用文化滋养灵魂，提升审美情趣，培养思维能力。其次，文化供给需要多层次的保障，让人们找到诗意的空间。首先是物质层面。无论是寻找诗意空间，还是增强文化认同，都与某些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到的物理物体或实体有关。比如我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就凝聚着我对家乡的记忆和感情。一旦拆除，如何附着乡愁就成了问题。二是制度层面。需要为诗意空间提供相应的制度保障。如果个体处在一个只有竞争的内卷环境中，面临无穷无尽的压力，就不会产生探寻诗歌的兴趣。三是精神层面，通过政府和社会的力量引导大家从物质、制度和精神层面寻找诗意空间。近年来，全国音乐厅、大剧院、图书馆、博物馆等文化设施日益完善，为美好生活奠定了坚实基础。

在传统社会，文化为每个人提供了不同的命运。文化资源为身心提供保护，发挥心理保健作用。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命运的缺失越来越突出，文化的壁垒被打破，甚至比如传统乡村社会血缘、婚姻关系的缺失，地理、产业的逐渐弱化。随着流动性的增加，城市中的关系。近两年，我们尝试开设线下心理文化读书社导读班，希望能重续我们与书籍的关系。参加读书会的每个人都是读书领头人，都是读书的火源。每个人回到自己的家庭、社区或工作单位，举办类似的读书会，传递读书的火种，创造人与人之间更多的互动和联系，提供精神力量。通过这样的小改变，我们的家庭、社区和社会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好。

王平：随着社会的加速发展，一些现代人在时间和空间的压缩下陷入忙碌的生活，精神上无家可归。这种状态就是马克思、海德格尔等人揭示的“欧洲虚无主义”。如果没有强大的文化支撑和思想智慧，可能很难摆脱这种虚无主义的状态。值得庆幸的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所提供的知识、智慧和理性思维，对于解决当代人类面临的问题蕴含着重要启示。不幸的是，人们常常淹没在各种海量的信息泡沫中，以为自己会从信息泡沫中获得思想和智慧。事实上，他们获得的是大量无效信息，徒劳地增加了困惑和无聊。真正实现诗意栖居，首先要加强对中国传统经典的阅读，把阅读和思考变成我们的生活习惯。中华民族作为最有诗意的民族，可以在中华文化的经典中找到心灵平静的根基。我们每天可以有意识地抽出一些时间走进中国文化经典，比如《诗经》、汉赋、唐诗宋词、元诗词等，通过歌曲感受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明清素描、戏曲、书法、国画。孔子、老子、庄子、孟子等古代思想家形成的思想，历经千百年的锤炼、洗礼、传承，成为中华民族最深厚的文化根基，为我们提供了最原始的智慧。永远不会褪色。价值。在阅读经典、深入思考的过程中，我们可以获得超越自我的精神力量。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的那样：“只有全面深刻认识中华文明史，才能更有效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有力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人民论坛记者王会长艳采访编译）